其实在更早之前,‘爱’这个名词对于烬落而言是陌生的。
但这并不妨碍,他对它保持着天然的敬畏感。
因为在他最初接触到这个名词的幼年期,爱总是伴随着疼痛一并袭来。
他的母亲是一位优雅而美丽的女人。
但和他翻阅到的过往关于她的相册后,他总感觉有些违和,不太能将照片里那位骑着高头大马,神采飞扬的少女对上号。
因为在他的记忆里,母亲总是整日沉默。
当她发出声音的时,更多的是某种声嘶力竭,语焉不详的呐喊。
这样失控的场面,其实他也并不经常看见。
准确来说他也并没有看见,只是那些破碎的,散乱的,不成句的单字隐约能从那道厚厚的门中溢出。
每当这个时候,训练有素的仆从们就会飞速将他飞速带离。
毕竟父亲深爱母亲,即便她时常会心情不好大发脾气,偌大的一个城堡里,也仍由她来去——
只是出不了最外层那道高大穹顶的长厅,也跨不出公爵城堡的大门。
有时候母亲会十分温柔,会掰开柔软馥郁的点心,小口小口的喂给他吃。
嘴里哼着优美的小调,给他念她喜欢的古典诗歌,讲她打马球的趣事,还会弹钢琴给他听。
她最爱的一首钢琴曲《Felling good》,他能从那一串串跳跃的音符中,感受到自由。
只是,在这些柔和的,可以称作‘爱’的时刻,她总会将他唤作‘阿霖’。
于言霖是他的堂兄,也是现任国王的次子,只比他大一岁。
他明白,母亲只是将他当成了替代品,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,他才能感受到她的爱。
尽管每次当她清醒后,会以一种他无法琢磨的眼神打量他。
或许因为认出来了,‘真正的他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存在。
有一年的冬天,她颇为冷静地支开了跟着她的女仆,拉着他一块儿靠近厅里的壁炉烤火。
当她拉开壁炉的矮门,说这样能让人感到更温暖。
那是她在清醒的时刻第一次叫他‘阿落’,他根本无法拒绝那样的‘爱’。
后来他被送去了医院紧急治疗,要不是恰巧有更换厅内点心的仆从过来,或许也不会有现在的他了。
父亲向他解释,说这是一次意外。
母亲只是生病了,所以过得很辛苦,她其实是爱他的。
“哗啦啦啦——”
漫天的雨水似乎没有尽头,于烬落没有打开车载电台或者音乐,他不想让其他的人声打扰他和鸦隐单独相处的时间。
“最近几天你应该没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了吧?”
他将在脑子里来回转悠的措辞,谨慎地说出口,“我的生日快到了,要和我再去蒂特兰吗?”
对方没回应,他语速飞快地补充:“反正我跟你的事情,该知道的人都知道,也不用担心谁会在背后唧唧歪歪。”
“我让人新建了一处私密性极佳的滑雪度假——”
“可能不太行。”
鸦隐耷拉着眼皮,声线里透出了一丝倦怠,“阿元那边倒是没什么要我帮忙的,但阿南跟我约了要回克森市去看一趟外祖们。”
“还有郊外的土地开发项目进入了重要阶段,前段时间也都一首在开会……”
“这种既没有效率,又没那么重要的会谈一定要你参加吗?”
声音发着沉,于烬落的目光紧盯着前挡风玻璃外混沌的雨夜街道,“他故意耍的手段,我不信你不清楚。”
他并没有提到名字,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。
一时间,谁都没再说话,只余下雨水散漫地敲打着车窗所形成的白噪音。
“滴滴滴滴滴——”
又是一串清脆的铃响,鸦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只瞥了一眼屏幕,便摁下了机身的静音。
如果换做平时,她定然不会做出这样欲盖弥彰的动作。
但因为和朋友相谈甚欢,大大释放了一通压力的她,大脑在酒精的麻痹下变得迟缓了几分。
“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,又是土地开发项目有什么线上会议?”
于烬落深吸了一口气,“不,不对,是在巴里亚王国处理家族事务的家伙?”
“看时差,他那边差不多刚好晚上9点。”
鸦隐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。
但脑子却如同此刻的车窗玻璃般,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,与‘真实世界’隔了一层。
“是橙子,估计担心我有没有安全上车。”
喉咙里泛起了干渴,鸦隐下意识吞咽了一下,“你不是一向不喜欢,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提到另外……”
低沉喑哑的男声似乎也被外面的水汽所侵染:“但是不提,并不代表不存在。”
“不是吗?”
鸦隐蹙了蹙眉,即便大脑的运转依旧略显僵硬,也足够她捕捉到对方古怪的情绪变化。
“你怎么了?”
她尝试保持语调轻快,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真狡猾。
于烬落想,就算看着似乎己经被酒精影响了一定的判断力,但她却依旧保持着天生的狡黠。
就这么轻飘飘地将话题转向了别处,好似没听到他的生日邀约一样。
很多时候,不回答,就己经是回答了。
他试着顺着她的话题,寻找别的切入点:“昨天,我父亲给我打了一通电话。”
“他说,似乎开始对我的婚事有了想法,话里话外提到了王后家族的某位小姐。”
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,于烬落在通往跨江大桥前两公里的一处变红的交通信号灯前,缓缓踩下了刹车。
“让我和她一块儿见面吃个晚饭。”
他终于扭过头,看向副驾座上的鸦隐。
那双漂亮的眼睛微阖着,如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,将她漆黑的瞳仁遮掩。
“我没有拒绝。”也没有答应。
于烬落屏住了呼吸,有那么几秒,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人为地摁下了慢放键。
他看着那张润泽的红唇启启合合,她说:“喔,恭喜你了。”
没有失措,没有质问。
没有丝毫不舍或者伤心的情绪,只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恭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