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书架
府库之内，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，映照着胤祐苍白却异常坚毅的面庞。
方才那连串雷霆万钧的命令，不仅震慑了在地的罪官，也让跟在后面的其他怀庆府属官噤若寒蝉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胤祐心中念头飞转，压下喉间的腥甜和咳嗽的欲望，目光扫过那些被亲卫牢牢控制住、面如死灰的李绂、阿克敦和孙嘉淦。
“王管事。”他的声音依旧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，“即刻传令下去，怀庆府所有粮仓、银库，包括各级官吏私宅，暂时全部封存，由亲卫营接管看守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，违令者，同罪！”
“嗻！”王管事躬身应命，立刻点了几个精干的亲卫队长，低声吩咐下去。
亲卫营令行禁止，转眼间便分派人手，行动迅速地朝着府衙各处要地而去。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更重了。
胤祐又转向那些战战兢兢、几乎要跪倒的怀庆府属官，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：“孙嘉淦贪墨渎职，罪证确凿。但怀庆府不能一日无主事之人。本贝勒问你们，谁是府丞？谁是同知？”
人群中，两个穿着略低于知府品级官服的中年人，脸色煞白地出列，哆哆嗦嗦跪下：“下官……下官怀庆府府丞刘明远、同知赵秉坤，参见贝勒爷！”
“刘明远，赵秉坤，”胤祐看着他们，“本贝勒现在命你二人，暂代知府之职，协同王管事，稳定怀庆府局面。第一要务，是配合亲卫营，清点府库现有可用之粮，哪怕是陈粮，能吃的也要分开登记造册！第二，安抚城中百姓，约束衙役兵丁，若有趁乱作奸犯科者，严惩不贷！第三……”
他微微停顿，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：“把你们所知，关于孙嘉淦、以及河南官场贪腐的所有情况，一五一十，写成供状，交给王管事。若有隐瞒……李绂、阿克敦、孙嘉淦的下场，你们看到了。”
刘明远和赵秉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，连忙磕头如捣蒜：“下官遵命！下官一定尽心竭力，不敢有丝毫隐瞒！求贝勒爷明鉴！”
这淳贝勒看着病弱，手段却如此狠辣，哪里还敢有半点侥幸之心？孙嘉淦倒了，正是他们表忠心、求生路的机会！
胤祐不再理会他们，转身对王管事吩咐：“将李绂、阿克敦、孙嘉淦等人，严密看押，不准任何人探视交通。把所有收缴的账册、文书，立刻送到府衙后堂，本贝勒要亲自过目！”
“爷，您的身子……”王管事有些担忧。这连番的奔波、动怒，对胤祐的身体负担极大。
“无妨。”胤祐摆摆手，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“救灾如救火，耽搁不得。河南这摊子烂账，不从根子上清理，只怕往后流的血，会更多！”
他必须尽快从这些账册中，找到贪腐的脉络，找到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蛀虫！这才是真正的“釜底抽薪”。
王管事不再多劝，立刻安排人手，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、一捆捆的账册文书搬运出来，首送知府衙门。
胤祐在亲卫的护卫下，离开了令人作呕的府库，前往知府衙门。
一路上，街道两旁虽有宵禁，却仍有胆大的百姓从门缝窗隙中偷偷观望。
方才城门处的动静，以及亲卫营入城拿人的声势，早己传遍了怀庆府。
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只知道那位京城来的贝勒爷，一来就动了真格的，连知府大人都被拿下了！
一时间，城中气氛既紧张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。
知府衙门后堂，灯火被点得通明。
胤祐坐在主位上，面前堆满了刚刚从府库和孙嘉淦府邸抄检来的账册文书。
李绂、阿克敦的随行箱笼中搜出的部分信件和账本也一并送了过来。
他拿起一本封面己经泛黄的库粮进出账册，随意翻开几页。
密密麻麻的毛笔字，记录着粮食的收储和支用。初看之下，似乎并无明显破绽，数目也都对得上。
若真这么容易看出来，他们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。
胤祐耐着性子，开始仔细比对不同年份、不同库房之间的记录，又拿起一本河工用料的账册，与粮册相互印证。
王管事在一旁，带着几个识字的亲卫，按照胤祐的吩咐，将账册分门别类，查找着特定的日期和款项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后堂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胤祐低沉的询问声。
窗外的天色，由墨黑转为鱼肚白，再渐渐染上晨曦的微光。
胤祐几乎一夜未眠，脸色愈发苍白，眼下也带着浓重的青黑，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。
“王管事，把康熙十五年，黄河决堤后，朝廷下拨赈灾银两和粮食的那几本账拿过来。还有，所有涉及‘以工代赈’项目的支出明细，单独放一处。”
“嗻！”
胤祐的手指在一处记录上停下，那里记载着一笔数目不小的“购粮款”，时间恰好是赈灾期间，但收款方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粮商。
而在另一本“以工代赈”的劳工名册上，他看到了许多重复的名字，甚至有些名字的笔迹完全一致。
果然！虚报冒领，移花接木，侵吞赈灾款项！而且绝不止孙嘉淦一人！这账目上牵扯到的粮商、料商，还有其他州府的名字……好一个盘根错节的贪腐大网！
他拿起另一封从阿克敦箱子里搜出的私人信件，写信人是河南布政使。
信中言辞隐晦，却提到了“共渡难关”、“上下打点”、“数目巨大，需妥善处置”等字眼。
“呵……”胤祐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杀意，“李绂、阿克敦、孙嘉淦……你们以为抓了你们就完了吗？这河南官场，从上到下，怕是烂到根子了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
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，带着泥土和水汽的味道。
怀庆府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，但胤祐看到的，却是隐藏在这片土地下的污浊与罪恶。
“王管事！”他转过身，眼中闪烁着寒芒。
“奴才在！”
“传令下去。”胤祐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，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，“第一，将初步核查出的贪腐证据，立刻誊抄备份，八百里加急，密奏皇阿玛！”
“第二，以本贝勒的名义，传檄河南全境！命各州府三日之内，将本地库粮实情、赈灾款项使用明细、以工代赈人员名册，全部上报！若有迟延、虚报者，以李绂、阿克敦、孙嘉淦为例！”
“第三，从亲卫营中，挑选精干可靠之人，组成若干查账小组，由你亲自统领。即刻启程，分赴河南各重要州府，给本贝勒……挨个查！”
“本贝勒倒要看看，这河南的天，究竟有多黑！这水，究竟有多深！”
王管事心头一凛，贝勒爷这是要动真格的了，他没有丝毫犹豫，沉声应道：“嗻！奴才遵命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