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医院到老院子,再从老院子到白家,夜幕在不经意间降临。
日落而息,在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,我在被小满引进屋时,体会到了我似乎早己忘了的一种温馨。
白叔,二叔,医院的那个男人,三个加起来快一百七十岁的男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,叫我和小满洗手吃饭。
这三人彼此之间并不对付,尤其是二叔和白叔,两人话不投机,但却说得最多,这顿饭也就在和谐与不和谐中来回切换着模式。
饭后一场更加激烈的争吵在三人中展开了,这一架白叔成了和事佬,而二叔是借着茅台给他的勇气,发泄着饭桌上那个男人对他冷嘲热讽的不满。
我成了他们吵架的内容,不幸的事我几乎没有发言权,后来我也就明白了,他们吵的是我,也不是我。
后来他们吵到了我的父母,二叔像是蔫了,他输了,不是因为嘴笨,是因为底气不足。争吵落幕,那个男人背对着所有人,看着己经完全黑了的天空,巍峨不动。
也是这一架,他们替我吵出了一个舅舅,尽管他们没有明说,这也不是认亲的场面。
从此我母亲那一脉不再是空白。
对了,我还有一个表妹,饭桌上我那刚认下,确认无疑的舅舅曾和白叔提到过。
我不是没有过疑惑,自打懂事起。
可我的爷爷在那些我刚懂事的岁月里总是沉默寡言,他眼里总带着些严厉,背影总是带着我说不出来的忧伤,我问过,他没说,后来我就不再问那些从未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。
他的身份不详,只知道他工作的地方似乎很闭塞,这一次他也并不是因为我回来的,他在附近某个区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我和他并没有聊上太多,这并不是因为我心里对这个凭空出现的舅舅还没有什么触动,而是这些在此时无关重要。
他恨我的父亲,也因此恨我们何家,原因自不必多说,他不愿尝试理解我父亲的不平凡,他有他的立场,他的立场贴合人性,贴合血脉,没有人能用道德以及伟大去反驳他。
想来,我又该站在哪个立场,在我意识到我的思维变得有些复杂时,我不敢也不能再去想。
至于他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的原因,除了恨还关乎当年一场争斗,那场争斗最后以我爷爷下跪哀求,两家说好老死不相往来而结束。
他们争的对象依旧是我,我这一个被看做生命延续的存在,舅舅认为何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他姐姐的孩子。
在这一点上,他错了。
可细细想来,他的强硬之下其实有着难以做到的善良,他也明白,何家才是我的根本,当然他不会承认这一点。
二叔最先离开了白家,他是在沉默中离开的,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回到院子住了一晚,在中午时回了深圳。
我的舅舅在离开时是我送他下的楼,首到我们走到接他的一辆没有车牌的车子前时,我们才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对话。
我叫了他舅舅,他点了下头,上了车,说道:
“如果我依旧恨你那个父亲,你还想认我这个舅舅吗?”
“认不认,不是早就注定好了吗?你恨他并不妨碍我敬重他,也并不妨碍我尊敬你,即便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无法妥协,也改变不了我们都深爱那个把我们扯上关系的女人。”
车窗玻璃缓缓上升时,我在他那露出的眼睛里还是看到了几分柔情。
“舅,把对他的恨分一半给我吧,毕竟当年我妈用自己换回了我。”
他又把车窗按下,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,递给了我。
“你还是偏向了他……长得像你妈,性格却像他,我并不喜欢!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不同意你妈嫁给你爸,事实证明我是对的!”
说完他再次摇上车窗,司机便启动了车子,在他的车消失在不暗不亮的视线里时,我打开了他给我的纸条,里面只有一串像是座机号码的数字。
我久久没有上楼,思考着他的出现对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,后来我也没想明白,只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里觉醒的血脉开始翻涌,填补了某些空白。
小满来接我上楼,我牵紧了她的左手,莫名开始理解,最后开始庆幸,庆幸当年爷爷阻止了我走上我爸那条路。
“他并不讨厌我,或者说如果我妈不死,他对我爸所谓的不喜欢只是两个有血性男人之间的针锋相对,他们总有惺惺相惜的一天,对吗?”
“对,他喜欢你,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。”
……
待在了小满的房间里,看着她满屋的画板和卡通手办,我渐渐放空了自己的大脑。
她并不打算收留我在她这个房间里过夜,说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给我来上几脚。
近两个月来,我开始在工作之余接触和小满工作有关的东西,后来我发现艺术是需要天分的,而我显然没有,于是我只能尝试着记住一些卡通人物并在她面前卖弄。
小满短暂吃惊我能认得她房里大部分伙伴的名字,可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感动,也许是她藏得好。她说在工作这件事上,她不会要求我去喜欢我并不擅长的东西。
我被安置在了客房,我不喜欢这样的安排,于是在睡意全无的深夜悄悄打开了房门,在我拧动她的房门把手时,隔壁的白叔刚好出了自己的房门。
“还没睡?是不是认床了?”
我放开了门把手,回道:
“没有,我这就睡了,白叔您平时都这么晚吗?”
“我己经睡下了,出来上个厕所……你进去吧,光线暗,身上还有伤,注意点。”
“好!”
嘴里回应着白叔我却没敢动,在白叔进了厕所后,我才赶紧拧开了门,迅速钻了进去。
“听明白我爸说的话了吗?”
“听明白了,我又不傻。”
我并没打算干嘛,我也真的没有干嘛,我不知道这个夜晚她睡得老不老实,因为我睡得很死很踏实。